明的街巷里闾,整个世界被璀璨的星辰日月点亮。
&esp;&esp;醒来时猛地睁眼,肆意张望,发现白昼一片黑暗,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明,但却又不肯闭上眼睑,一直睁得大大的,好似希望找到一丝光亮。
&esp;&esp;但却一无所获。
&esp;&esp;一个月来,高渐离已逐步适应黑暗,他通过步伐丈量屋子的陈设,通过耳朵判断人的位置,摸着墙去马桶尿溺,有时候会尿歪,弄得屋室满是臭味,只能尴尬地等仆役来打扫。
&esp;&esp;这时候,他会想起春秋时,郑国盲人乐师师慧故意在宋国朝堂上当众小便的故事,一时哑然失笑。
&esp;&esp;“朝也?无人焉!”
&esp;&esp;笑声越来越大,吓得宫婢不轻,只以为这个瞎子疯了。
&esp;&esp;最难熬的是,眼睛必须持续敷药,否则又痒又疼,像无数蚂蚁在眼窝里咬,高渐离有时候疼得浑身是汗,但他从不失声呻吟,都闷头忍着,好似舌头也被割掉了。
&esp;&esp;他们燕国人,吹惯了北国的风,在冰天雪地里长大,都这个脾气,坚忍而决绝。
&esp;&esp;经过一个月的锻炼,高渐离已能从清晨厨房出来的气味,辨别食物的种类。用飨时,他可以品味着味道和气息,感受着手指下咸阳烧饼粗糙的触觉,品尝鱼肉的滑腻,还有热汤溅到手上被琴弦划破伤口时的刺痛。
&esp;&esp;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没有视觉,感知世界的方式也很多,足以让他活下去。
&esp;&esp;比如,在夏无且走后不久,高渐离听到又有访客进到了屋舍外,穿着软底的丝履,踩在石块上细若无声,但还是被他察觉到。
&esp;&esp;来者在门外脱了鞋履,只着足衣入内,努力像老鼠般安静,似是不想打扰高渐离,但奈何他太过胖大,很难掩盖笨拙的脚步。
&esp;&esp;直到高渐离一曲奏罢,在那人伫立的地方,才响起了一阵拊掌之声。
&esp;&esp;“好一曲《清商》之乐!”
&esp;&esp;每个人的音色都是特别的,高渐离已知道是谁来了,甚至能闻出来,他又给自己带了什么点心。
&esp;&esp;长阳街南市的粔籹(junu),石氏的蜜饵,还有一种点心是新的,捏在手里软黏黏的,入口香甜。
&esp;&esp;“是糖糍粑,南郡近年流行的食物,我好友家里做了送来,我想,高先生乃北人,肯定没吃过。”
&esp;&esp;但高渐离只是尝了一个便停手了,他举起宽大的袖子,朝声音的来源作揖道:“燕人近海滨,过惯了盐渍的苦日子,吃不惯甜食,劳烦柱下史费心了。”
&esp;&esp;来者正是柱下史张苍,自从高渐离入乐府后,张苍对他,或者说他的乐曲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esp;&esp;张苍博览群书,但要论最大的爱好,一是数学,二是乐律,他一直在收集六国曲谱,想要汇编成新的乐律,近来没少往乐府跑。
&esp;&esp;古代制定历法、判断季节,除了依靠天象的观测,还要参考风向。《尧典》有靠通过观察“四方风”来制定历法的记载。而对风的观察,主要靠耳听,目盲但耳聪的瞽矇可以通过判定风向而得到了预知季节的能力。而且古人认为音律的产生也是风的杰作,风为天地之气的混合,也因此产生了“十二律”。
&esp;&esp;如今张苍欲重修定律历,自然还是要从音律上入手,而学过不少古乐曲的高渐离,俨然成了他眼中的活化石。
&esp;&esp;“咸阳宫中,能完整奏出十五国风的乐师,已屈指可数。”
&esp;&esp;“而能弹《清商》之曲的,天下寥寥无几,更别说早已失传的《清徵》《清角》,据说只有高先生能奏。”
&esp;&esp;张苍斟酌着语气,经过一个月的相处,他与高渐离渐渐熟识了,但要请他教自己最拿手的乐曲,是不是仍嫌唐突?
&esp;&esp;“我教你。”
&esp;&esp;谁料,高渐离却极其干脆,挑明了话题。
&esp;&esp;“我眼虽瞎,心却不瞎,柱下史之意,我岂能不知?”
&esp;&esp;他直接让张苍将琴拿来,他慢慢弹,让张苍记住谱。
&esp;&esp;这世上,只剩下高渐离一个会弹《清徵》《清角》的人,这也是秦始皇留下他一条性命的缘故。
&esp;&esp;但很快,这音乐,便要失传……
&esp;&esp;这亦算是高渐离在世间的最后一点遗憾和不舍罢,他的徒儿们尽数死于秦伐燕之战,妻女离散不知所踪,空有一身本领,却没有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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