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游。
陈平安见过很多人了,也钦佩很多人。
但是有一个人,在最为艰难的书简湖之行当中,看似很不起眼,只是人间泥泞道路的小小过客,却让陈平安始终记忆犹新。
那是一位身世坎坷的乡野老妇人,当时陈平安带着曾掖和马笃宜一起还债。
临近村落溪畔,陈平安见到了一位见到了一位身形佝偻的穷苦老妪,衣裳洁净,哪怕缝缝补补,仍然有半点破败之感。
老妪刚好从溪边捣衣而返,挽着只大竹篮,走回家中,然后见到了被她孙子死后化作的鬼物,附身在曾掖身上,跑到老妪身边,使劲磕头。
老妪便将那放满清洗干净衣裳的竹篮,赶紧放在了满是泥泞的地上,蹲下身试图扶起那个她认不得的陌生少年。
那一幕。
让陈平安能够记住一辈子。
甚至可以说,她对陈平安而言,就像伸手不见五指的书简湖当中,又是一粒极小却很温暖的灯火。
老妇人身上,让陈平安第一次清清楚楚感受到了两个字的力量。
从容。
好像天地间的那么多无形规矩和苦难,结结实实落在了老妪身上之后,却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世间有山上山下之分,又有富贵贫贱之别,可是苦难的分量,未必有大小之分。落在每个人头上,有人听了一句言语的难熬,可能就是别人挨了一刀的疼痛,这很难去用道理解释什么,都是一般的难熬。
唯有从容二字,千古不易。
陈平安猛然睁开眼睛,竟是被迫退出修道之人的内视之法,心神大动!
却绝非那种武夫走火入魔的絮乱气象。
只觉得双袖鼓荡,陈平安竟是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一身拳意。
心腹两处皆如神人擂鼓,震动不已。
陈平安站起身,身形踉跄,一步跨入溪涧中,然后咬牙站定,一脚在山,一脚在水。
鼓响之际,体内气府窍穴火龙游曳而过,如一连串春雷震动,自然而然炸响于人身小天地。
鼓歇之后。
陈平安便有了一颗英雄胆。
宝瓶洲的现在和未来
已经消失很久的圣人阮邛总算打道回府,先去了趟龙须河畔的铺子,见过了弟子徐小桥,然后在去龙泉剑宗本山神秀山之前,先将两头附庸西边大山仙家府邸,却不守规矩的精怪,随手丢出了地界,阮邛这才返回自家山头,在董谷、徐小桥之后收取的十二位弟子,被二师兄董谷喊到一起,让他们一一出剑演武,阮邛始终面无表情,也未指点这拨记名弟子什么具体的剑术,坐在条凳上,看完之后,就起身去打铁铸剑。让那拨原本意气风发的记名弟子一个个惴惴不安。
那位喜好穿着青色衣裳的大师姐,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
四师兄谢灵倒是在场,叹了口气,就返回自己的宅子继续修行。
阮邛一现身,便不断有人赶赴龙泉剑宗,希望能够被这座宗字头仙家青眼相中。
既有被大骊权贵门庭护送而来的年轻子弟,也有单独赶来的少年少女,还有许多希冀着成为山上客卿供奉的山泽野修。
鱼龙混杂。
这让阮邛名义上的大弟子董谷,有些不厌其烦。
董谷既要给暂时尚未记录祖师堂谱牒的十二位同门晚辈,当那半个传道授业的师父,又要管着宗门上上下下的大小事务,更何况十二人在龙泉剑宗已经修行一段时日,资质、天赋高低,相互间都差不多心中有数,人性随之逐渐显露,有自认练剑天赋不如别人、便分心在人情往来一事上的,有埋头苦练却不得其法、剑术进展缓慢的,有那在山上恭谨谦让、下了山却喜好以剑宗子弟自居的,还有那个境界一日千里、远胜同辈的先天剑胚,已经私底下跟董谷请求多学一门风雪庙上乘剑术。
至于那些在西边大山建造府邸的仙家门派,多有拜访神秀山,自然还是需要董谷出面打点关系,那是一件很耗费精力和光阴的事情。大师姐阮秀肯定不会理睬,师妹徐小桥性情冷漠,天生不喜欢应酬,谢灵自然更不愿意与人赔笑脸说好话。
如果不是龙泉剑宗无需在钱财一事上劳心劳力,董谷都想要反悔,主动开口与师父阮邛祈求开峰一事,然后好名正言顺地闭关修行。百年之内务必元婴,这是董谷给自己订立的一条规矩。毕竟与一早就是风雪庙剑修之一的徐小桥不同,董谷虽是龙泉剑宗谱牒上的开山大弟子,却不是剑修,这其实是一件很不合规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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