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为丧家之犬,除了一身负债,什么也没落下。
昔日高无咎铩羽而回,猗顿南奉他为上宾,金杯玉盏、好吃好喝地供着。可如今他被拖下水,听信了高无咎的话输得倾家荡产,对方却立马翻脸不认人,弃他如同敝履。
愿赌服输,这没什么好说。一夜白头之后,猗顿南已经能够坦然接受身为废子的下场。他唯独不能忍受的,是高家仍旧攥着那一纸和离书,就像这些年死死钳住他的软肋,予取予求。
又一次被人从高府老宅撵出来时,猗顿南甚至连前厅的门槛都没迈过去,笑容一成不变地僵滞在脸上。
他想觍颜再跟亲家公求一求,好赖让自己见女儿一面。可高无咎一点都不想谈,兵败如山倒的猗顿氏在高家眼里,就和墙外的沟泥没有区别。
高无咎不稀罕这个儿媳,但他很在意握在猗顿南手里的那些把柄。
离开了高宅,猗顿南失魂落魄地走在街檐下,走马楼投下的灯彩就好像他恍若隔世的荣华,看得见、摸不着,把散在风里的一绺发映衬得愈发颓丧。
拐角处的阴影里,有人在等他。
“老爷……”
猗顿南茫然抬起头,意外看见了女儿的近身侍婢,血热的双目和不堪的泪痕,都让他胸口大震。
“你怎么在这?”猗顿南哑声问。
婢女捧着一只镜匣无声垂泪,猗顿南认得它,那是女儿坐上喜轿当日,自己隔着幔帘偷偷塞进她手中的小玩意,时隔多年依旧如新,只独钮扣边缘染了一点殷红。
像血,红得刺人盲目。
猗顿南眼皮上下颤了颤,手伸出去,空悬一刻,覆落,然后爆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号。
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
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
……
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
匣中装着一颗在漫长的寂寞中浸淫多年,仍旧新鲜而玲珑的女儿心。
“令千金聪慧,虽常年幽居深宅,却对高墙外的变故心明如镜。她很清楚,猗顿氏即便赢得商战又如何,开罪了朝廷,照旧是死路一条。高无咎从一开始就打算抛出她的父亲,也就是你,作为重整旗鼓的挡箭牌,而堂堂商魁之所以沦落至此,全因高无咎把她变成了拴在你项间的一把锁。”
封璘随声步出,在他身后真真正正是一个好月亮,清照着匣中的一捧丹心,眼底的一片冷峭。“猗顿南,你的女儿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你,生而为人,她不想做父亲的枷锁。如今你牵挂尽消,该怎么做,还需要本王多说吗?”
猗顿南捧着镜匣无力地滑跪,他与这人间再无瓜葛,经年累月的怨恨终于不必压抑。
女儿不得善终,他要那些人也没法好活。
因为猗顿南的告发,高无咎鼓动七大商抬价,借以煽动官民矛盾、阻碍子粒田改革的阴谋大曝天日。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大动作就遭人当头棒喝,他气急之下勒令封璘擒拿首恶,“抄家!流放!宗祠也不许留!他要与朕做绝,朕又何须给他留情面!”
然而不等锦衣卫破门而入,高家祖宅已经先由内烧起来了。
大火烧了整夜,高氏祠堂连同祖宅皆都付之一炬。天亮时杨大智带人直杀内院,除了一众丫鬟仆役的尸身,只在卧房内找到了高家大公子的残骸。
高无咎本人不知去向。
消息传回封璘耳中,令其原就阴云密布的脸色更如山雨欲来。
杨大智很会察言观色,他能看出王爷不高兴,不仅因为高无咎遁逃这一件事,燃起怒火的引子,现下就攥在封璘手里。
他不敢明目张胆地窥测王爷心思,只在依言换上新茶时偷偷扫去一眼,那一眼的尾光里看见了沧浪的笔迹,似乎是首七言诗。纸页的褶皱藏匿了诗文全貌,开篇藏头的四个字却被用力推挤向杨大智。
“千……顷……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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