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李昭宁的余光扫过裴砚的脸时,他眼中莫名的笑意已经消失殆尽,仍旧变回了刚才那副淡漠清冷的姿态。
待到她装完袋子里的筹码,再抬头时,裴砚已经不在台上,她看了看四周,也不见裴砚的人影。
她也没有多想,迅速将筹码换成银票,便跟子涵回了宫。
晨曦微露,朝阳初升。偌大的紫宸殿里,早已整齐地站满了来上朝的官员。
李昭宁拖着重重的身子,打起精神走到龙椅前坐下,听着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不禁有些恍然。
礼毕后,人群中突然站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李昭宁微微前倾,在看清那是多日因公忙得没空上朝的大理寺卿,方明昱。
他手执笏板,躬身拱手:“启奏陛下,京中梨园《盛香坊》五十余人自杀一案,已有重要进展。”
李昭宁本有些困倦,闻言一瞬,身板不自觉地挺得笔直,目光也变得犀利而机敏:
“讲。”
“胡言乱语!”白居简惊得面色苍白,大声呵斥道,“坊主经营盛香坊,一直以礼遇下士、宽厚仁德之名享誉长安,况且家中并不缺钱,她怎会行如此败德毁誉之事?!”
白居简走出队列,冲着李昭宁躬了躬身,再起来时,眼睛已经气得通红:“坊主为人,想必陛下比谁都清楚……这必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望陛下明鉴严查!”
李昭宁还未出声,一旁的陈崔便轻哼了一声:“陛下日日在大明宫内忙政务,怎会与梨园商贾有来往?”
白居简被噎得说不出话,只恨恨地看着陈崔,胸口剧烈起伏,通红的双眼似乎要将陈崔瞪出血来。
但终究还是无可奈何地扑通一声跪下,伏在地上,声音颤抖破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望陛下明鉴!”
按大周律例,凡经商无德,直接或间接致人死亡者,徒十年;若情节严重,则一定是要当众斩首的。
五十人被逼上吊,这情节再说不严重,怕是要天降黑雪、大旱三年了。
李昭宁抬了抬手,让小太监去把白居简扶起来,才对方明昱道:
“方卿说五十人皆有遗书,可有证据?”
方明昱则是望了一眼人群,只见有一青衣小郎君快步上前,双手摊开,掌上一叠厚厚的蜡黄色纸笺。
小太监会意,接过来呈给了李昭宁。
李昭宁将那一叠遗书拿起,丹墀下的方明昱也缓缓开口:
“启奏陛下,柳莺莺统领坊间伶人,更改工钱发放之制为「基数」加『绩效』,使那两三主角独占大半酬劳,至于余者配角末流,场场所得不足糊口,生计维艰。
“然而莺莺非但不恤下情,反设高利贷,诱使伶人借贷度日,以明日之银钱,济眼前之生计。
“若无力偿还,则更添一笔,以新债填旧债,最终负债如山,纵然一生劳碌,亦难补齐欠款。
“而放贷者此时就会变本加厉,以卖身为诱,将男子发配煤窑,日夜苦役、至死方休;女子则卖入青楼,沦为玩物,永世无法翻身。”
他说完时,李昭宁正好翻到最后一页。这些遗书每一页都字迹不一,措辞也有文有白,不像是伪造。
李昭宁眨了眨眼,向方明昱道:“既是柳莺莺敛财,可查清了那些银钱的去处?”
方明昱执笏拱手道:“尚未查明。”
李昭宁暗暗松了一口气,将那叠遗书放到一边,语气平缓却不容拒绝:“那便速速去拿问柳莺莺,压入大牢候审。”
方明昱有些诧异,墨眉微挑:“候审?陛下是要亲审?”
李昭宁半垂着眼帘,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她放贷也得有个上家,去查,”
顿了顿,她又想起什么,补充道,“那些自尽伶人的家属老小,也要一并细细问过,才知隐情。”
方明昱颔首:“遵旨。”
角落里的白居简红着眼睛就要冲出来求情,却被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手臂,愤然回头,却发现是裴砚。
裴砚眼中平静无波,定定地看着白居简,轻轻摇了摇头。
白居简眼中愤怒极盛,肩膀都在微微颤抖,他奋力一挣,却被裴砚猛地反剪胳膊,拉着手腕与他并肩而立。
“她在大牢里,反而安全。”
裴砚轻声道。
白居简瞳孔骤缩,愣在当场,怔然无话。
不远处的丹墀之上,倚着龙椅扶手的李昭宁看到裴砚拉住了白居简,没让他再继续说话,于是抿了抿唇,向裴砚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但她心里也很忐忑。
这案子明显是陈崔有备而来,他才会无所顾忌地作壁上观。
方明昱是个周全的人,遗书的字迹对比、家属的收押和盘问想必已经做过了,有了证据才敢将此案戳到她面前。
她的胜算不大。
但她必须赢——
她不曾杀伶人,伶人却为她而死。
那些人的死与其说是因为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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