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很幸运,相机才架好没多时,海面上即出现了鲸群。几头南露脊鲸大致围成三角阵型,浮游间切开大海,顶起一个又一个大型水花,偶尔喷出一道水柱,短暂而角度刁钻地折射出一弯彩虹。
“真美。”荣峥陈述。
程川点点头:“确实。”
他聚精会神地拍摄,荣峥便没打扰,等人抬起头来以肉眼欣赏后才道:“刚才那个吃饭的餐馆,你去上厕所后我听到当地人讲了个说法。”
“嗯?”
“他们说,若情侣在观鲸时看到鲸鱼喷水形成彩虹,他们的爱情将如鲸鱼迁徙——即使后来分手,跨越万里,也终会回到彼此身边。”
“有趣,”程川笑道,“人类总会赋予一些自然现象特殊含义来缓解可能面临的焦虑,好像这样就真的不会走向某种残酷结果一样。”
诗意又可悲。
“你信吗?”荣峥问他。
程川抓住文字漏洞:“先不管真假,这个观点的前提是观看的两个人为情侣吧?”他似笑非笑地望向身侧的男人,“我们是吗?”
“我们可以是。”
程川又笑了,伸长手臂,指向远方大海的鲸群,问荣峥:“你读过《白鲸》吗?十九世纪美国作家赫尔曼·梅尔维尔创作的那部长篇小说。”
荣峥说:“中学时候读过。”
内容他还记得大概,讲述了水手以实玛利加入捕鲸船“裴廓德号”后,目睹船长亚哈为复仇疯狂追杀曾咬断自己左腿的白色抹香鲸莫比·迪克的故事。亚哈不顾船员安危,驱使全船跨越海洋追猎,最终与白鲸同归于尽,船毁人亡,仅以实玛利借同伴的棺材浮上海面幸存,成为这场偏执与自然对抗的悲剧的唯一见证者。
“那你有没有思索过,亚哈船长为什么非得杀了白鲸莫比·迪克呢?钱?杀死白鲸带来的收益和杀死普通抹香鲸并没有差上多少。名?诚然,杀死白鲸可以让他声名远扬,但当时他在捕鲸领域早已足够出名,多的是人敬畏。所以好像只剩下复仇了,白鲸让他失去一条腿,想要复仇无可厚非。但是你想过吗荣峥,你觉得他真的只为复仇吗?”
这话一出, 荣峥脑中某根雷达刹那竖起,直觉告诉他接下来不会是好话,大抵核心议题离不开又要他放手。但他无法反驳,讪讪顺着问:“不为复仇还能为什么?”
“转移创伤。”程川同他四目相对, “亚哈的断腿不仅是身体受创, 更是一种人性权威与尊严的丧失。他通过追杀白鲸转移痛苦,将生理残缺转化为一种‘史诗般的复仇’, 从而逃避对自身渺小的认知。荣峥, 你觉得你们像吗?”
荣峥道:“我腿没断。”
程川笑笑:“我觉得有像的地方, 你们都在用执念麻痹痛苦。或许是分手由我说出的原因, 使你产生了一些自我怀疑,因而只好通过不断纠缠我,试图感动我,制造一种‘你正在为爱战斗’的假性目标,把注意力从‘你被抛弃了’转移到‘你要赢回我’。执念为你提供了替代性意义, 让你将‘失败者’的身份改写成‘悲情英雄’,用追逐的忙碌感麻痹了对创伤的感知……
“你不觉得很像吗?不论亚哈还是你,行为本质上都是拒绝哀悼,他拒绝哀悼失去的腿和尊严, 你拒绝哀悼逝去的爱情。因为哀悼意味着接受失去,承认局限, 重构自我……不容易做到, 所以只能用执念去中断这一过程。但实际上你们真正需要学会的是和‘不可得’共存, 像以实玛利那样, 在灾难后浮出水面,带着创伤继续讲述故事,而非把自己钉死在执念上。
“莫比·迪克永远不会被亚哈征服, 毕竟它只是在海洋中四处遨游的一头鲸,根本不属于人类的意义范畴。同样的,你试图征服的‘我的爱’也早已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实体,你的执念越炽烈,爱的对象就越虚化,最后只剩下一面映照自己孤独的镜子……”
“够了,小川。”荣峥打断他,苦涩一笑,“说这么多,你不就是不相信我是真的爱你么。”
孰料程川却摇了摇头:“不,我信。”从他愿意为他付出生命那刻便已相信,“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刚分手那会儿说的‘我并没有自己以为、也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爱你’是骗你的,事实上我曾经很爱你。
“圣路易斯那时给你一拳后说错看也不全然正确,在一起那么多年,又怎么会看不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你寡情薄幸,但还是爱你。所以你是值得被爱的,不要因为被我分手而否定自我……”
他越说,荣峥越是绝望。他看过程川的日记,自是清楚对方怎样毫无保留爱过自己。但他知道和听程川亲口说是两回事,可以坦然回首,大方承认,说明他真的在往前走,不在乎了……
“我没有否定自己。”荣峥吞下一切痛苦情绪,强撑着笑容一举杜绝程川的意图,“我很清醒自己在做什么,小川。亚哈对抗的是命运的象征,他注定无法与白鲸对话,但我渴望的是重新与你建立理解的可能。你并非莫比·迪克,我也不是船长,我们是两个能彼此回应的人。你嘴上说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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