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我是该劝和的。”梁道玄重新落座后,语气稍有缓和,“这样的情况宗正寺不是从前没见过,一大家子人,各有各的心思,让本官主持的公道,也都是他们自己想要的。这样的情形,大多是选个折中的办法,可是今日,贵府的事,怕是很难效仿了。”
虽是语气温和,但有股严惩以儆效尤的暗示在里头,这回三个兄弟都有些害怕,为着子孙不孝,老国公在咽气前,是能保住爵位的,但假如老国公一闭眼,三个人争得出了丑闻和笑话,爵位、田地、府庄、财帛,都要由宗正寺封存,在爵位落定前,不予支用。
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
再极端些,说不定康国公府的敕造匾额都会让暂时收回去,那他们的日子还怎么过?
要褫夺他家的爵位,非得皇帝亲自发话不可,旁人也没有那个能耐,然而皇帝的年纪大家是都知道的,再看面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国舅爷……
满朝至帝京,谁不清楚小皇帝最亲这位娘家舅舅?皇帝又是太后亲生的,母子关系好得很,娘家这边其乐融融,听说最近连真正的皇叔出了些麻烦,都得找外戚来帮衬。要是国舅真烦了,想了解他们家案子,哄着外甥一句话,那国公府传了七代,就彻底没了。
一时没人敢再言语,等着梁道玄把话说下去。
“别的不说,单说你们几个,真会给我挑时候。”
谁知梁道玄话锋一转,意思却变了。
这是哪里的话?什么时候?
三兄弟竟第一次齐心地面面相觑。
辛百吉是不屑讲话的,和这样的人家,他有什么好说的?国舅爷怎么处置都行。但国舅爷的话,他该接还是要接,且要把国舅不方便说出来的话讲明白。
“你们还是真不知道啊?”辛百吉扬了声调,一副警告的意味,再低下来,仿佛钓鱼收线放线,“今年,是崇宁十年,咱们少卿大人入宗正寺第六个年头,今日里梅相还提了少卿大人今年该头次磨勘,可偏偏你们几个现眼,大人为了你们,吃了不少的排揎,要是处置不好,磨勘记了下……咱们大人是慈和心软的,可太后明察秋毫,圣上日渐英明,你们还想好过不成?”
这话威胁的意思拉满,三兄弟登时腿软。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了贵府满门。”梁道玄感慨自己和辛公公这些年配合简直亲密无间,都已经到了不需要眼神交流,就能心领神会,他接上方才的话,甚至还叹了口气,“不知诸位是对我有不满,或者是对太后老人家有不满,才要刻意这时发难?”
丘珧当即跪下,声里带了畏惧的哭腔:“大人!大人看在我们康国公府昔日英烈满门,追随太祖有功封爵的面子上,高抬贵手吧!”
梁道玄看着曾经叱咤风云的康国公家后人,今日是这个嘴脸,他也不免感到唏嘘。
按理说,他不该受国公家人的大礼,但此刻他代表宗法,又有针对贵戚的生杀大权在手。
最重要的是,这些年他在宗室和公卿勋贵间积累的声望,早就成了式微旧贵的“保护神”,康国公府得罪了他,便是得罪了整个利益集团,今后他们再想立足,就算是恩荫祖功,也没得活络。
眼前这三个,没一个有自己的功名,蒙恩得荫的,也都是名誉挂职,没有超过六品,办事治家,更是无有一人得力。就一个目前尚在读书的四弟,还算未来可期。
梁道玄这些年也有时会想,有这些人在,难怪文官集团瞧不上他们。
其实从前的公卿贵戚在朝中势力强劲,至少到太宗时期,也是治国理政、奋兵扬武能人辈出。毕竟都是早年与太【】祖打天下之人,各了两代,耳濡目染言传身教,仍是教人不得不赞一句好家传。
后来的发展,就像所有过去史书记载的王朝一样,最先腐化的,永远也是这些功臣勋贵世家。
每个创建王朝的开国之君都会致力于培养自己王朝的受益阶层,起初大多是军功,后为文治,可再后面传承下去,荣光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消弭,而一届届自科举脱颖而出拥有真才实学的职业官僚会觊觎这份衰退的权力,并最终得偿所愿。
这是历史的规律,梁道玄扪心自问没有能力抗拒,但他希望的是一种平衡,能够在皇权、文臣、贵戚之间的平衡,至少其中一方犯浑危害国家的时候,另外有一方拥有实力和义务,站出来说不。
这些年他一直鼓励公卿之家重视耕读之务,要么经营好自己的产业土地,过好日子,要么请子孙好好努力上进,跟着自己有肉吃。
目前看来,收效还是很可观的,但仍然有限,像康国公府这样冥顽不灵的,也大有人在。
还能怎么办呢?不跟着他梁道玄走,他也只能送他们去见太【】祖,让他们跟着老上司走了。
小人畏威不畏德,梁道玄从没把春风化雨看做是政治解决方式的一种,雷霆手段也绝不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种情况还有一句出自《易经》的话形容得更好:
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不见利不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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